却没有阻止十三的动作,只道:“如今这里只是个无名门派,可不是曾经的临清宗了。”
十三呼出一口气,白雾扑到脸上,她说:“无名亦是有名。”
冬日从云端探头,将皑皑白雪照得更亮,悠然眺望台阶,一边扫雪,一边同十三讲起往事:她幼时身体差,父母千金求来长命锁也不管用,只说活不过十岁,后来实在没有法子,便想要送她上山习武,修身健体。马车赶到山脚下,距离临清宗招收弟子的日子已经迟了半个月,她却不肯走,独自一步一步爬上山,多亏师父垂怜,破例将她收到门下。那时候,所有人都喊她叫小师妹。
“那天可冷了,似乎也下了雪。”悠然眺望台阶,道:“师父说,那时她站在山门处,看见一个黑点从白雪中浮起……”
她的声音渐低,怔怔看着这条上山的路,一个身影在石梯间起伏。
那是个扮相有些奇怪的女孩,两把剑交叉背在身后,一把竹剑,一把朴素的长剑。她踩着雪走上最后一阶石梯,弯腰喘了两口气,仰头看向悠然与十三,道:“敢问,天下第一在这里吗?”
悠然的目光落到她背后的长剑上,只一刹那,仿佛风与雪呼啸而过,又仿佛十年二十年的时光飞速流转,一花一世界,一叶一菩提,一剑杀一人。她轻声道:“天下第一人?”
女孩用力点头,她拔出竹剑,高声道:“我叫小小,我来这里,是要挑战天下第一人!”
小小刚满十六岁,个子高挑,气势逼人,像一株抽节的竹,已经不“小”;但她目光澄澈,所思所想所言总是十分天真,又让人觉得很“小”。纵观整个五毒寨,唯她特立独行,到了及笄之年仍不学蛊术,成日里背着长剑乱跑,抱着竹剑挥舞,还听不得劝,没有半点苗疆女子的模样,让父母很是忧心。
五毒寨与周围的几个寨子往来通婚,苗族是母系氏族,若一个女子精通蛊术,会用毒又会控虫,往往会被认可拥有作为头领的才能。每年苗族祭祀斗蛊,也是苗族女子争风头的时候,小小都不曾参与,直到破瓜之年,她闯上台以一敌数,竹剑出鞘,抢走了桂冠。寨主气极,要罚她禁闭思过,然而小小只昂着头与寨主瞪视,高声道:“我要出世!”
她说:“我要出世,去当那天下第一!”
苗族避世百年,虽也偶有耐不住寨中寂寞、偷偷入世的族人,但从未有人如她这般放肆。说罢,小小便背着那柄不离手的长剑一溜烟跑了,寨主拿她没有法子,只好对着闻讯赶来的小小父母抱怨:“小小被教坏了。当初,就不该好心收留那个古怪的外乡人!”
小小不管这些。她一路向北,游历江湖,看天下景观,听奇人异事,因为涉世尚浅,常常遭遇险境,不懂变通,便以莽力相对,一招剑术解决不了的问题,那就再出一剑。但她从不杀人。教她剑术的人告诉她,这剑并非杀人的剑。
小小不惧杀人,也不惧破戒,只不过,如果要为了杀人而杀人,岂不太蠢了?她不愿意这样做,于是那剑光在她手上依然亮堂得如同月光,不沾血色。
可是她时常思索,如果不曾杀人,如何能够成为天下第一?小小坐在茶楼里听人说书,那些大侠往往招式威武,一掌便要了恶人的命,风光无限,听得旁人纷纷拍手叫好,如此才算快意恩仇!
茶客们又叹息,说书中的盛况要追溯到许多年前,才能看到那时江湖儿女侠肝义胆的光景。十年前惊天动地一场大战,正道围攻长生门,打了三天三夜,死伤惨烈,虽然覆灭了魔教,临清宗却也在大战中受创,失去正道魁首之位,逐渐落魄。大厦将倾之际,是南少林挽救了局面。后来又因圣上礼佛,少林各派大行其道,江湖的风气与曾经已经大不相同。现如今,天下第一身处何处?
悠然领着小小在火炉旁坐下,又塞给她一个小巧的手炉,小小觉得稀罕,翻来覆去把玩着,便听到悠然问她:“你是凌肖的徒弟么?”
小小笑了起来,道:“我才知道,原来他叫凌肖。”
凌肖来到五毒寨的时候小小才六岁,大家都不知道这外乡人的来历,但听说他似乎带回了苗族遗落在外的独生蛊,于是寨主默许他留下。他住在寨子外围的一片竹林里,并不与族人打交道,偶尔显于人前,像一个苍白的鬼魂。哪怕是在与蛊虫共存的五毒寨,这般模样的凌肖看起来也格外可怖,外人只道苗族多诡异,小小却会被父母吓唬,晚上如果不乖乖睡觉,怕是会被竹林里的那个恶鬼捉去吃了。
她偏生好奇,把竹林当作藏着秘宝的探险地,最终却没找到想象中的宝藏,只找到一处冰窖,里面安置着一副棺材,靠近了看,棺材里的人面色安详,若不是皮肤白得泛灰,就像是陷入了沉睡。凌肖伏在棺材一侧,察觉她的接近,竟然没有阻止,像是在喃喃:“上天入地,我已找遍所有法子,他还是不肯原谅我。”
上穷碧落下黄泉,又如何能叫死人白骨化血肉。小小没被棺材吓到,却为凌肖这魔怔般的话感到悚然,又听到他自语道:“我听说苗族有一蛊,以血养虫,能将两人的灵念融在一起,只是不知他是否愿意。
第一版主